很高兴地阅读庞均君的论著《油画技法创新论》。把写意性与中国油画的创新联系起来,这是一个非常重要和非常有意思的论题,也是非常吸引艺术界人士关注的论题。近数十年以至近几年来,投身于油画创作的许多艺术家兴奋而苦闷地思考过这个课题,并在实践上做过一些成功的和失败的试验。一些从事中国画创作的艺术家,也从自己的角度关注过和关注着这个课题。当然,在大陆和台湾以及海外其他地区的一些艺术家和艺评家的论述中,也常常涉及这个课题,并发表过不少精辟的意见。但是,用这样大的篇幅,专门论述这个课题,从西方和中国油画发展的历史和中国画画论角度来全面而系统地加以讨论和研究,在学术界还是第一次。仅从这个意义上说,庞均君的论著就很值得我们重视。
当然,所述一本论著的价值除了选题的重要与否以外,更重要的是看它的立论如何,即看它的立论根据和立论的方法。庞均君的论著以中国画理论与实践的核心“立意论”和“气韵论”为基础,来论述西方现代油画发展的趋势和它与中国传统文人画美学追求的暗合,反复告诫中国的艺术家,特别是从事油画创作的艺术家们,不应也不可能脱离自身的人文背景和文化根基去进行艺术创作,更不能以谦卑的态度去学习和模仿西洋绘画的技法表象,亦步亦趋地追随他人。
“立意论”、“气韵论”之中国绘画美学的宝贵财富,集中体现了中国人在艺术创造领域的深刻思考,也是中国艺术家几千年创造经验的美学提炼和升华。西方艺术家们在长期的实践中,也面临如何使艺术表现从模拟客观物象的技巧层面上引到精神和思想层面的课题。并作过许多有意的探索与试验,从而在十九世纪末、廿世纪初完成了重要的变革,绘画创造从传统形态步入现代形态,从写实转向抽象、象征、写意和表现。廿世纪的西方艺术家在这方面也有不少精辟的论述,但是,比起中国传统绘画的理论来,这些论述要逊色得多。这是因为中国传统文化太深厚,中国传统美学的积累太丰富,是西方文化和美学理论望尘莫及的。
廿世纪以来,中国引进西方的科学与民主,推进自身的变革,无疑对中国社会的进步,起了重要的推动作用;中国引进西方艺术中的写实主义(Realism),也对中国艺术的发展不无益处。但是,在向西方学习的大浪潮中,也有过偏颇和失误。其中最值得我们反思的是对传统文化的价值估计和评价不足,如对文人画以及它的理论即是一例。虽然有过陈师曾这样逆潮流的勇士,写过至今令人钦佩和赞赏的为文人画辩护的文章。但是,总的说来,对文人画始终采取了居高临下的批判态度。
不过,历史事实常常纠正人们在意识形态上的偏见,使后来的人为之反省和思索。“五四”之后,中国文人水墨画虽然处于被“改造”和被贬抑的地位,中国文人画的写意理论也被写实主张的呼声所淹没,但是,在中国知识精英中,在中国人民大众中,最受尊重和欢迎的艺术家仍然是承袭文人画传统的齐白石,今天,将要进入廿一世纪之时,中国美术界把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潘天寿等和引进西方绘画观念和经验的徐悲鸿、林风眠等并列,称为“大师”。
“立意论”和“气韵论”,在全面向西方和向苏俄学习的思潮中,被人们忽略了甚至忘却了。或者,更准确地说,人们常常在分析中国传统文人画创作时,运用这些概念和理论,而在分析油画作品和其他艺术创作时,却将它们束之高阁,至少认为它们是传统的概念,没有现代味道。总之,几十年来,中国艺术界的主流理论,因为受非艺术因素的影响,对祖国文化艺术的遗产发掘不够,使之发扬光大的工作也做得不够好。当然,这是指占主流地位的理论观点和与之相应的政策而言,至于说到许多具体的艺术家,情况则不同。因为这些实践者,在自己具体的创作探索中,面临东西方文化的碰撞和冲突,他们在思考,在寻找融合的途径。几十年来,他们先后提出过油画民族化、油画应具有民族气派、油画写意化等主张,在实践上他们结合对民族绘画遗产的研究,做过许多有益的试验。我想特别指出董希文先生在这方面所做的努力和取得的成绩。当然,在他之前、之后,以及与他同时代的不少油画家,在如何使油画这个外来的画种在中国这块土地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花费了许多心思与精力,也各自有独特的想法与尝试。
有过一种说法,这种说法在八○年代开始被人们接受。那就是,既然是中国人画的画,自然而然就有中国人的味道。现代中国艺术的民族气派、民族特色,毋须去提倡、去追求。这种论点是针对五○至六○年代有人刻意追求油画艺术的民族化、忽视油画语言本身的特色所造成的弊端而提出来的,有其合理性。因为,艺术的民族化也好,民族特色或民族气派也好,它们都是艺术创作主体即创作们发自内心的思想与感情的自然流露,不是可以通过形式做出来的。例如,有一个时期,在油画界刮起一股“民族化”的风,有人画了不少以年画形式直接转换的油画作品,类似年画的单线平涂,追求形式的装饰味,这种样式、风格,作为一种试验未尝不可,结果作为“民族化”的方向来提倡,就大谬不然了。所以,在八○年代思想较为解放的人们,对“民族化”的主张提出质疑和批评就是很自然的了。
鲁迅说过:从血管里流出来的是血,从水管里流出来的是水。对艺术家来说,你的艺术能否真的有民族气派,关键是你作为人,是否有真正的民族感情,有民族文化的修养,你的品格、气质是否浸润着民族文化的滋养。如果创作家本身没有民族文化的修养,或者文化修养不深厚,那么笔下的作品不可能有真正的民族气派。从这个意义上说,光强调只要是中国人就必然能创造出有中国民族气派的作品的论断,就是不够全面的了。创作者必须学习。在中国从事油画创作的人,要懂得油画的历史、油画艺术的特质,熟练地掌握油画的语言与技法;同时,作为中国人,必须吮吸民族文化的乳汁,尤其要吸收水墨文人画的营养。同为水墨文人画传统中提倡的自由创作心态,提倡的创作意境,提倡的表现神韵,提倡的写意性与意象造型,提倡的笔墨趣味与情调,提倡的语言的象征性、单纯性与含蓄性等等,都会对中国油画创作的革新提供莫大的帮助。如果中国的油画家们,既掌握了西方古典和现代油画观念与技巧的精髓,又立足于本民族的文化土壤,掌握民族文化特别是民族绘画创造方法的奥妙,那么,他们的创造性就将会得到充分的发挥,尤其在写意性方面,定会有重要的突破。
艺术创造说到底包含两个层面,精神层面与技艺层面,两者虽不可或缺,但前者起决定性的作用。可是,从事艺术的人常常忽视精神层面而重视技艺层面,不少画家只会埋头画画,不善于思考问题,也不爱读书,画了几十年的画,最后成为匠师,而不能成为艺术家。这是很可悲的。我们提倡画家们学习,除了学习技巧外,要多读书,多观察和体验,还要多阅读古今中外大师的作品,多思考艺术的本质与规律。知识积累多了,思考得深入了,古今中外的艺术融会贯通了,出手便会不凡。到那时,有了主心骨,就不会随风转,就不会盲目崇拜西方,不会在还没有搞清什么是“后现代”的情况下,也去弄出个不三不四的“后现代”作品出来而贻笑大方。
庞均君是一位出色的油画创作家,长期曾做教学工作,他对理论有浓厚的兴趣,也做理论研究,发表过不少理论文章和专著,平时勤劳读书,勤于思考,对祖国艺术遗产有极大的热情和兴趣。长期以来,他在自己的油画创作中努力吸收民族绘画遗产的营养,使之具有鲜明的写意性,在油画创新上别开生面。他的这本论著是他长期学习、思考和研究的结果。不同于一般理论著作的是,它在分析艺术实践时,有独特的视角,论述具体、实在;在论述理论问题时,能结合实际没有空谈和玄学味。他思路开阔,古今中外艺术理论和艺术史的资料旁证博引,文字也平易贴切,读来颇受启发和教育。当然,庞均君的论著之所以能吸引人,不是在于它给中国油画家们指出了具体的道路,而主要在于他理论探索的方向,他关注中国油画发展的热情。这方面的追求,这热情的流露,是至关至关重要的啊!庞均君深信,水墨之道与油彩之法的结合,必然会使中国油画走出一条创新的道路来。他同时也清醒地知道,这种创新非千日可就,需要几代人的不懈努力。他自己就是这实践大军中的一员,一位取得杰出成绩的一员,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只要我们认定立足于民族土壤和融合中西的方向,前途必然是光明的。
庞均君嘱我为他的论著写序,非常荣幸,草草写了上面的话,算作读后感,也求教于庞均君和广大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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